魏则西生前在“知乎”提到,主要是看到了百度推广和央视的报道,选择去医院肿瘤生物中心接受生物免疫疗法DC-CIK——而这是美国年就淘汰的技术,临床试验没有发现治疗效果。
这些天来人们在网上沸沸扬扬地议论着都是谁的罪。
澎医院黑幕、堪比谍战片的亲身经历,帮大家了解更多。
医院调查
每天坐车到台里大概都要在省医、中山医那堵会儿车,于是观察这个城市的早晨就成了我的习惯。8月22日我就被车窗外一个奇异现象吸引而跳下车去探询。
就在靠中山医路边,两块泛黄而脏的床单连起来系在一个老者肩上前后延展开来拖在地上,上书:我于医院看病,被一年才颁发行医执照的医生将我原是角膜炎的眼睛当成角膜穿孔持续治疗以致双目失明。
满对行人猎奇的眼神,老者站的笔挺,满脸是悲痛过后冤屈之后决不认输的倔强,他摸索着抄起脚旁一字摆开的历年上诉材料贴着鼻子用右手摸着字面给记者诉说经历:
他是被一个冒称老乡的人介绍给这个假医生的,对方不但误诊而且开具假病例,医院用错了人却推卸责任、法院裁决了却无人施行,还有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苟活。
他语气中明显透着积年的疲惫和对记者非常的不信任。
其实他才40岁左右,已然头发花白。我向这个孤独的战士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我知道我的身影一样的落寞。
赶到《社会纵横》(中国第一档新闻专题类舆论监督节目,获中国新闻名栏目奖),我就报了《医托调查》这个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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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医院
8月28日搜集资料、策划采访。
31日李老师和摄像罗老师我们一行三人赶到中山医采访,医院宣传科长陈慷慨陈辞了一番医托的现状、危医院的无奈。
倒是他们的小职员透露说,医院专车前来拉病人,医院专门派车组织医院公开派发传单招聘医托还要恶劣。
但之后的几天里中山医门前的医托好像都隐身不见了。大概也是因为在暗访之前我们的摄像机就在门前扫了那么一大圈,人家不想在电视上露脸了。
下午我背着偷拍包、拿上一张X光片装作腿撞伤的样子出现在医院门口,李老师扮作我的姐姐带着我直接往里走,忽然就窜过来两个中年妇女堵住问你们是看什么的、今天专家不上班,杀的我们措手不及。
我忙给李老师使眼色稳住她们,自己跑到一边开动机器再赶回来。
两位好心的市民正和李老师说的起劲呢。
骨科那很难治好的啊,不抓紧治越拖越坏。那是弟弟啊,看着就像,姐姐靓女弟弟靓仔。我弟弟也是医院也找的专家治了两年了花了好多钱吃了好多药受了好多苦还是没有看好,后来也是听一个大姐介绍医院有位姓吴的大夫很好的,我们就在那儿看好了,要看中医、西药没用的,我弟弟就是在那开的中药、中药才治本。
你们要去的话,我带你们去吧,看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怪可怜的。
我们就没怎么扮演,对方就娓娓道来了。
我想现在就跟着她们去吧,李老师暗示我跟着她走,我们挂号上医院的情况,再下来的时候医托已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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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医、省一院、医院、省某院
9月1日下午,栏目组正好要开例会。
我独自带着机器到到中山医、省一院、医院、省某院暗访医托。或许是太心急了,我反客为主了——整个下午都在四处张望寻找医托,自然是无功而返了。
幸好想起了以前英语口语老师说要给我介绍女友,就在省某院,于是装作相亲的样子找到了接头大哥、在该院工作的程哥。
程哥非常直爽,我也就单刀直入,说想跟着他赚几个小钱花花。
程哥说你是不是在媒体实习啊,医院采访啊,我就给你宣传报酬啊,或者我们经常要写些材料你文笔好这样也可以啊。
我说除了这个呢,刚才在你们门口被几个人拉住医院。
程哥说那是托儿,啊?那就是医托啊?程哥说前几年很厉害的,现在少点了,但是永远不会灭绝。
医院医院门诊很差的。刚改成省某院的时候,也常会请医托帮我们介绍病人,我们给其提成。现在当然不用了,医院的名气出去了,我们科已经树立了一个劳动模范了就不需要这个了。
但是你要有资源可以介绍的话,那我们也很欢迎啊,医院几十张床位上百号病人挤在那儿,就是有托儿帮他们介绍人来。
你介绍一个来,我们就根据行价该给多少给多少,如果是重病号那就更有的赚,医院的利润也大啊。
你可以发动你的亲戚朋友啊特别是在农村的大家都来作这个。
不过我是不赞成你们学生做这个的,比较需要很多的人际资源,需要很多时间精力,你象我们门前那些托儿常年盘踞在这儿,有时候我们的保安也会抓他们一下,让他们在墙角站一会儿,然后放掉,因为在法律上管理上还没有明文规定怎么处罚他们。
这些人长期以来积累了各种关系,比如和保安和公安,你们不要以为那么简单,现在这个医托都和上面各方有着关系呢,要不然怎么混的下去,而且内部有着帮会性质,有些就是黑社会,向着专业化协作化发展,前段时间执信中学医院那儿两帮医托群殴血流遍地,就是一帮托儿闯入了另一帮人的势力范围,在那个领地上他就是王。
我和程哥从坐着谈到站着,从病房走到值班室,相谈甚欢,期间屡有白衣护士或者医生前来观望,都以为我是上门的女婿。
可惜天晚回来才发现带子早在我们转入正题那会儿就用完了,呜呼哀哉,悲伤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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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9月2日早上,我和李老师摸到了医院,楼上楼下大厅院落四处摇晃均没有人来找我们搭讪,准备离去的时候,在大门外看到了一伙到处张望的男女,知觉告诉我们那就是托儿,也许是太激动了,李老师要我就在她背后换带子试机器,而后来我们才知道医托大多是分开站立的,互相照应,在我们动机器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出问题来了。
结果是我们充满期盼地缓慢再缓慢走过人家面前,还故意大声说着今天早上专家号没了真该死,人家也视我等如无物。
走过去老远,也不见有医托上前服务,我耐不住性子了,干脆冲他们走过去,问医院,对方很和蔼地告诉我就这儿了医院就很好了,气死了。
我讪讪地挪开脚步,刚回头就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被他们围住了。
中午的太阳越来越近了,心急火燎的我们只好打道回府。看来要完成偷拍不但要技术到位、机器听话、还要沉着淡定,心态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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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下午我们到医院那儿,同样的疲惫同样的没有收获。
医院人满为患了,门口的墙上到处贴着关于医托害人的报道,文字和图片都很震撼,而就在其旁边的执信中学前访问医托斗殴刚刚轰动一时。
中山医出来的时候,李老师追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把省某院那个医生的采访再补回来,我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觉察或者有没有时间。
李老师很生气,因为没有这个整个片子很难立起来。
我却在另一个层面上陷入了沉思,对于这个老师推荐认识的满心对我好的程哥,我到底该不该利用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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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3号下午还是骄阳胜火,我们赶到医院的之后,就有医托在门口拉客。进去候诊室坐等,马上就有个妇女拿着病例站在我们面前的台子前翻看一边还瞄着我们,我猜到了这是个托儿,李老师要我准备开机我也是一时糊涂没有避人。
结果此人直接转到我对面问一个小男孩要看什么病去了,小孩后来告诉我说那个女的要介绍他医院说那么医生好。
当晚我照样把偷拍包背回了寝室,充电调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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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二院、医院
我们都觉得该是决战的时候了,但是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始终出不来,因为医托好像都长了火眼金睛全部看穿了我们的伎俩。
4日一大早我就到了省二院,还是拿着X光片装作有点跛,挂号然后排队接着满脸苦涩地走出来,两列托儿面无表情地偶或看我一眼,被人鄙视的感觉真是一个字:不爽。
可是我已无退路,我拐到中心花园喷泉边坐着,守株待兔,装出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等待我的猎物。
果不其然,10分钟不到,两个妇人交谈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犹疑了一下还是朝我逛了过来,我装出周杰伦那样的冷酷,故意不理她,该女前后看了看过来搭话,我不愿理她,该女反而来了精神开始循循善诱。
我还在着急什么时候才能开机呢,因为怕费电就没有打开它,刚好一片祥云飘来,带了一阵雨排空而下,医院正门下,我也趁机躲到拐角整好机器,再出来就是直接找二女挑战了。
我问那个最先找我的女人,你在这儿干什么啊,也不看病。她一愣说我也来看病的啊。我说你什么病啊。她说你不是腿的毛病吗,我也是了,我弟弟在这儿看了两年了都没看好。我说哦。她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地方,那个医院找那个姓黄的大夫他很厉害的。
我嘲笑着别过脸去。最先和该女谈论我的那个女人杀了上来,小弟你也是看腿的啊,我妹妹也是来看腿的,今天专家不上班。我说哦,不会吧。
是啊,旁边闪过另一个中年妇女,我是她妹,我也在这看了好久了都没有好。你看我的病历,这是5月份的、这是上个月的,吃了好多药了。最先和我说话的女人说那你们没有找对地方啊,我给你们说有个海军基立很好的。
哦,那你给我们写个地址吧,两姐妹赶忙说。好心的大姐就躲着雨在“妹妹”的病历单上写下来一个非常详细的乘车路线。
“姐姐”说怎么办,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了才好互相照应。
我说我要等我姐来,那你赶快给她电话啊,她在哪儿啊?
终于钓到大鱼了,我赶紧给李老师电话。
李老师气急败坏地老远打的过来,问我怎么也不打招呼就乱跑,怎么总在指挥她。
我忙解释并说明情况,然后结伴去找那三个托儿,“姐姐”对妹妹说你带她们去吧,我先回去做饭了啊,明显比姐姐高出半个头的妹妹领着我们上了车,一路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们要赶快治疗。
下车前行百米转弯入巷就是医院医院。
李老师拿过偷拍包要亲自操刀,进去后才发现医院医生比病人多,我们的到来惊起了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
医院概况,然后我们跟着“妹妹”的脚步走进了中医科。
一个国字脸医院专家只是周末才会过来坐诊的人开始诊断,问过基本情况后,让我挽起裤管他看,又要我躺到床上作一些屈伸运动进一步检查,随后是认真地看了我的光片(我拿的是一个叫李思的女孩完好的腿的光片),他说我这是骨质增生类关节损坏,比较严重,给开了多元的药。
李老师以没带钱为由去取了一个月元的药,一直坐在外面让我们先“妹妹”进去“看病”了。我则钻进厕所查看拍摄状况,真是叫苦不迭,数据线早就送开了什么也没录到。我一慌直接就冲那医生过去要求再看一次。李老师先给整糊涂了,我就映着头皮坚持再诊断一次。或许是他看到了我在使眼色、或许是我在病例上写的名字是陈思,总之他很惊觉地只简单说我这是韧带划伤,还是那么药,并要求我们把病例留下。
在和“妹妹”互相摔开之后,我们又摸回了省某院,我决定了还是用上程哥的话毕竟那是真正的内幕。
这次是让李老师扮演我的一个想医托的同学的姐姐,听说了有这么一个生意就过来看看。
为防万一,我还拉过来一位正宗相亲的同学打掩护。这次的会晤虽然没首次精彩,医院在这方面竞争的能量和魄力。
暗访结束后,华灯初上,大家分头回家。第二天开始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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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节目以“医院的黑手”为题播出。
当晚我没有睡好,不是因为激动,更多的是对于程哥的内疚。一直到过了将近3周之后,他才又给我电话邀请我去玩,说他们那儿的女孩随便我挑,我无言。
作为一个记者,灵魂上的这种挣扎或许经常会遇到,
但是相对于一切冠冕的人,
我永远会首先把我的心奉献给我那贫穷的沉默的下层的受侮辱被损害的人们。
以上是年澎湃在华工读书时、在广东电视台实习所作,
十年过去了,但是就像程哥说的:
(伸向病人的黑手)现在少点了,但是永远不会灭绝。
因为这里面存在着层层利益。
伸向病人的黑手,都有谁?
魏则西之死,谁之过?
澎湃发现很多网友把矛头指向了李彦宏,然后是莆田系。
结合前文报道,我们显然需要更多的弄清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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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医院,“原罪”所在
这两日网上曝医院外包科室。
医院
年,国务院发布指导意见,意见指出,政府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不得与其它组织合作营利性的“科室”、“病区”、“项目”。年,承包科室甚至被卫生部列入严打之列。
但主治魏则西的武警二院生物诊疗中心早已外包给莆田系,该网站域名也是个人所有。
医院
莆医院的八成。其中不乏无德医者。
医院协会副秘书长庄一强说,医院在百度上投放的广告要一万块钱,那这个病人进来之前,不管治没治好,医院要先把一万块广告费收回来。病人没进来前,已经背了一屁股广告费,而他自己不知道。
面对经营上的压力,相比对患者的切实治疗,逐医院的首要目标。
前文澎湃遇到的医院,凭一张完好无损的脚的光片硬是开出了多元的药。
魏则西则更是被强烈推荐早已被证明无效的疗法。